2007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多麗絲·萊辛去世,享年94歲;作品引入中國很早,銷量一般

  新京報訊 (記者江楠)當?shù)貢r間11月17日,英國著名作家多麗絲·萊辛于倫敦家中去世,享年94歲。這位諾貝爾獎最年老得主,這位在得知自己獲獎后笑著說“很明顯,人們想到我,就想到夕陽”、愛貓成癡的老人選擇在一個清晨平靜離世。

  后期創(chuàng)作被評價“四流”

  從1950年發(fā)表《野草在歌唱》,萊辛的創(chuàng)作跨越了半個多世紀的時間,多樣的風格的確是她文學創(chuàng)作的一貫追求。中國社科院外國文學所研究員黃梅將這種追求稱為“精神、藝術的雙重漂泊”,“她早期崇尚寫實,隱約可見俄國寫實文學的影響,但隨著社會文化的變化,她本人也去了英國,你可以在她的作品中明顯感到她在試圖和這種風格拉開一定距離,比如《金色筆記》就是在寫作方式和表達思想上做了新的嘗試,她之后創(chuàng)作的太空小說就更明顯了,借用了科幻的手法。”

  但萊辛的嘗試也遭到一些批評家的質(zhì)疑。美國文學評論家哈羅德·布魯姆在萊辛獲獎之后便說“盡管萊辛在早期的寫作生涯中具有一些令人仰慕的品質(zhì),但我認為她過去15年的作品不具可讀性,是四流的科幻小說。”2007年萊辛出版的《裂痕》也被評論家稱為用“簡單的二分法將性別角色及兩性關系降低到幼稚水平”。

  在黃梅看來,一個作家寫了如此長的時間,肯定會呈現(xiàn)出不一樣的精神和文化的風景,大家對這種變化的感受不同,是完全自然的事情。但她在萊辛的小說中看到一種表演意識,“她的精神追求有一種表演意識,她的某些技巧實驗,也是有意識地在演示自己的追求,我想她后期的小說有一部分問題可能出在這方面。她的作品不是全然聚焦于追求的目標,她總留有一絲目光看著自己的追求。”

  盼望從戰(zhàn)爭焦慮中解脫

  2007年,多麗絲·萊辛以88歲的高齡獲得諾貝爾文學獎,而她的寫作生涯則于次年停止。2008年萊辛出版了自己最后一部小說《阿爾弗雷德和艾米麗》(Alfred and Emily)。萊辛的編輯皮爾森回憶當時的情況,“當時她對我說這是我最后一本書了,我們都接受了這個事實,她的年齡太大了,我能感覺到她的疲憊。”

  《阿爾弗雷德和艾米麗》是萊辛對其父母早年生活的回顧,探討了他們的人生如何被一戰(zhàn)影響。實際上這本書也反映了萊辛本人所遭受的戰(zhàn)爭的影響。萊辛認為她大部分性格都被其父母的戰(zhàn)爭經(jīng)歷所形塑,“我出生在一戰(zhàn)時期,父親在戰(zhàn)壕的怒吼在我很小的時候就被繼承下來,并且再也沒有離開我……這給了我一種可怕的預感,讓我相信一切事情永遠無法平凡、得體,一切都是注定要被毀滅的。”萊辛說戰(zhàn)爭對她的影響隨著年齡的增長而加劇。“如果我死了,我會很高興的,這會讓我從戰(zhàn)爭的焦慮中解脫。”在最后一次接受《每日電訊報》的采訪時,萊辛如此說道。

  ■ 萊辛與中國

  萊辛曾到訪中國 作品不暢銷

  被作為進步作家引入中國

  1993年,萊辛曾到訪中國,她先后走訪了四座城市,北京、西安、上海、廣州。在北京,她應邀在中國社科院參加中外作家座談會,會后大家一起吃飯。“飯桌上一共有三個客人,萊辛、德拉布爾和她的男朋友邁克爾·霍爾洛伊德”當時在場的中國社科院文學研究所所長陸建德回憶。德拉布爾很善談,萊辛則顯得安靜,話不多,“但給人感覺是一個非常親切的老太太。”

  而萊辛的作品則比她本人早到中國近40年的時間,當時她被作為進步作家引入中國。“我在文革的時候就知道萊辛了,她的作品在五六十年代就被介紹進來,因為她原來是共產(chǎn)黨員,當時蘇聯(lián)介紹英國文學肯定會提到她。”陸建德說。1955年、1956年上海文藝聯(lián)合出版社、上海新文藝出版社先后推出了由解步武翻譯的《渴望》,這是中國最早的萊辛的中譯本,1956年《野草在歌唱》、1958年《高原牛的家》也開始有了中譯本。

  但萊辛真正引起關注,是在改革開放以后。“當時中國對西方的理論比較感興趣,尤其是女權運動,萊辛作為女性作家會關注女權主義、女性知識分子在當代面臨的種種困境,她是在這樣的社會語境中得到的關注,尤其是她的代表作《金色筆記》。”陸建德說。

  讀者接受有限,書賣得一般

  但相較于學界對于萊辛的關注,中國普通讀者對萊辛的接受似乎有限。南京大學出版社在多麗絲·萊辛獲獎之后很快出版了她的《第五個孩子》和《浮世畸零人》,之后又推出了“非洲故事集”等,“都賣得一般,最好的也就五六千冊”。南京大學出版社文化圖書編輯部主任楊全強說,“萊辛的銷量在諾獎作家中算中等還要偏下一點,譯林出的《金色筆記》、浙江文藝出的《特別的貓》賣得應該會好些。”在楊全強看來,之所以會發(fā)生這種情況一部分是因為萊辛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好作家,“她不像帕慕克、赫塔·米勒、耶利內(nèi)克這些作家有一些新聞點,萊辛除了獲諾獎就沒什么新聞了。”

  陸建德則認為萊辛作品關注的焦點和我們當下社會存在一定的時間差,“她曾經(jīng)關心中年知識女性的命運,但這在當下中國沒有成為一種普遍的關心。實際上,萊辛、德拉布爾、A.S.拜厄特都作為女性知識分子來談女性的問題,但中國女作家寫作時好像沒有涉及女性知識分子面臨的種種難處。”

  《金色筆記》中譯版的翻譯陳才宇教授認為,這本書的語言通俗,但其背后表達的思想很多人卻無法吃透,“她想在小說中表達三大主題,四分五裂的世界、四分五裂的人格以及她本人的文藝思想,這很宏大,看起來有些亂,我們的讀者可能不知道她想要講什么。”陳才宇覺得這不只是中國讀者面臨的問題,“《金色筆記》1962年出版,萊辛2007年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半個世紀過去了全世界才理解她的書,她的寫作風格太超前了。”

  多麗絲·萊辛

  被譽為繼伍爾芙之后英國最偉大的女性作家,代表作包括《金色筆記》、《野草在歌唱》、《暴力的孩子們》等。2007年,88歲的多麗絲·萊辛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是獲獎時年齡最大的女性諾貝爾獎得主。瑞典文學院在頒獎詞中稱,萊辛是“女性經(jīng)驗的史詩作者,以其懷疑的態(tài)度、激情和遠見,對一個分裂的文明做了詳盡細致的考察”,她的《金色筆記》“在二十世紀那些描述男性女性關系的作品中,是開創(chuàng)性的”。

  ■ 萊辛小傳

  逃走的祖母

  “是的,死亡,死亡的時刻。我想知道我還有多少時間。”1999年,多麗絲·萊辛在接受一次采訪時承認,自己一直在想著死亡這件事。如今她當然已經(jīng)得到了答案。

  就像萊辛自己說的那樣,她的生命始于她出生前。一個英國男人在一戰(zhàn)中受傷變成瘸子,和照顧他的護士走在了一起,成為了萊辛的父母。萊辛1919年10月22日在伊朗出生,她5歲時,全家搬到英屬殖民地南羅德西亞(津巴布韋)。他們本來想靠著耕種玉米致富,但并未如愿,家境在接下來的20余年里始終貧困。

  萊辛回憶童年時說自己的痛苦多過快樂,那些經(jīng)歷都成為了之后她寫作的源泉。而她眼中的快樂,是她與弟弟對大自然的探索,他們在原野上奔跑,和小雞、貓狗嬉戲……不過,母親不希望女兒變成野丫頭,萊辛被送進修女學校,后來她因為眼疾退學,之后再也沒有接受過正規(guī)教育。“我沒有想過成為小說家,我只是想要逃走。”從倫敦訂來的書籍是她逃走的任意門,狄更斯、吉卜林、D.H.勞倫斯、托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都成為了她的伙伴。

  15歲那年,萊辛終于真的出逃,她離開家找到一份保姆工作。19歲那樣她嫁給了弗蘭克·威茲德姆,孕育了一雙兒女。這段婚姻讓萊辛覺得像是坐牢,她并不甘心順從時代只是當一個無怨無悔的賢妻良母,選擇了離開,因為“擔心成為自己害怕成為的人”。萊辛的第二段婚姻關系在1945年建立,她嫁給了弗里德·萊辛,一位來自德國的馬克思主義者,并生育了一個兒子。這段婚姻也以分手而告終,但是這個德國姓氏伴隨了她的后半生。

  1949年,萊辛帶著幼子移居英國,當時她一貧如洗,皮包中最珍貴的應該就是那本名為《野草在歌唱》的小說草稿。這本書以非洲殖民地的種族壓迫為題材,在次年出版后讓萊辛一舉成名。

  貓咪在萊辛的一生中有著不可替代的分量,3歲時她養(yǎng)了人生的第一只貓,在非洲的時光里,她最多的時候和40多只貓打交道,此后貓咪伴隨她的一生。1967年她出版的那本被翻譯成《特別的貓》的書可能是她在中國賣得最好的一本書。

  人們還喜歡把萊辛描述為女性主義者,因為她筆下的女性總是獨立而渴望自由,但她自己卻否認《金色筆記》是為婦女解放而做,即便小說里的主人公的姓氏與寫作《自己的房間》的伍爾芙相同。萊辛認為,“在很大程度上,女權主義在發(fā)達的西方國家對享有特權的婦女有很大的影響力。大多數(shù)情況下,它都沒有觸及到窮人和第三世界的勞動婦女的生活,這一點使我很憂傷。”

  1993年,萊辛曾經(jīng)來到過中國,但她不認為有必要把這段短途旅行在自己的文字中體現(xiàn)出來。在上海她看到,一條街道上既有歐洲時尚風格的商店,也有貧困的一家人擠在光禿禿的房子里唱生日歌,這讓她覺得“世界上每一個發(fā)達國家——不管是法國還是英國或是美國,都或多或少將它們的文化強加給了不太發(fā)達的國家。”

  和很多作家一樣,除了文學,萊辛對藝術和戲劇都有興趣,她生活在倫敦,時常去看戲劇和歌劇,也會參觀展覽。她還喜歡去漢普斯特荒野散步,以及園藝和讀書。

  對于變老和死亡,萊辛都有過思考。她討厭骨骼變得僵硬,但同時她也收獲了一種平靜和超脫。“所有的事情看起來不再像以前一樣重要,我覺得那也是一種樂趣和喜悅。”

  撰文/新京報記者 姜妍